又来这一套,次次都是这套说辞,一点新意都没有。
    很小的时候呢,他确实听进了这些歪理,认定了自己的一生注定要献祭。
    他们从他几个月大的时候,别的孩子还没学会说话的年龄,就日复一日给他灌输这些,用各种残忍的手段逼他认同和铭记。
    那些观念根深蒂固,成为一个个死结堆在心底,最终堆成心病。
    可你说怎么就这么巧,有个人愿意砸开他封死的心门,蹲下来用无限耐心解开缠在他身上的那一个个他以为永远都解不开的结,然后抱着他离开那个Yin暗的角落呢?
    怎么就这么巧呢,那个天命人,那个叫顾棉的孩子。
    居然真的是他的天命,唯一天命。
    于是过往成了不再重要的云烟,而那些人的说辞就再也无效了。
    功高震主
    顾棉醉了,周卜易还没醉,他倒先醉了。
    他想不通,为什么已经那么努力纠正周卜易的观念了,周卜易最后还是要去送死。
    他不想要周卜易这种一味牺牲的爱。
    你以为我会开心吗?顾棉又开了一坛子酒,咕嘟咕嘟灌进胃里。
    胃里很难受,翻江倒海,但比不过心上的难受。
    我不会开心的,我会郁郁而终。
    周卜易,你到底能不能懂。
    众人陆陆续续都出宫了,顾棉一个人还在喝。
    实在没辙的宫女只好去叫周卜易。
    顾棉醉眼朦胧看着周卜易Yin沉沉的脸,忽然就感到好委屈。
    凶,就知道凶。
    我难道是为了别的什么不相干的人买的醉吗?
    顾棉嘴一撇,抓住周卜易的袖子就开始闷闷哭。
    “像什么样子……”周卜易把人搀扶起来,极轻声地骂了句“小孽障”。
    “有那么委屈吗?”周卜易扶着顾棉慢慢在路上走,“不就是做到一半踹了你一脚,然后丢下你直接走了至于哭成这幅德行”
    最后一夜了啊,时间怎么会这么快呢?
    明天他就要走了。
    “还要臣如何哄您?陪您一整夜行不行?”
    “陪我一辈子”,顾棉走得东倒西歪,“一……一辈子不离开我……”
    “别晃了……”周卜易避而不答,“一不留神摔了陛下,臣可不管……”
    “周…周卜易”,顾棉胡乱去攥周卜易的手,“不要……不要离开我……”
    不可能的,顾棉,那不可能。
    “酒话连篇”,周卜易把他丢到龙榻上,“醒醒神吧。陛。下。”
    “算臣不是,臣不该踢您行了吧?臣给您赔罪”,周卜易跪坐在小软垫上,身前是一架古琴,“臣弹安眠曲哄您睡总是可以了吧?”
    顾棉,跟你告别。
    告过别了,就别埋怨我的离开。
    这首曲子,就叫它《念安》吧。
    念安,周念安。
    我,念你。
    我念了你一辈子,以后也会一直念着你
    纤细的手指尖轻轻一拨,第一个音调出来后,停顿了很久。
    那一声怎么能孤寂到如此地步呢?
    单调而孤零零的音符,像极了一封才写到第一个字就停笔的告别信。
    滴下的墨是浓到化不开的不舍,颤抖的手竟找不准下一根琴弦。
    那几声断开的前调如同老树上的寒鸦,哑着嗓子干巴巴的断断续续的叫了几声。
    顾棉被这几声惹得又落了泪。
    他怎么会不懂
    自来这个世间,周卜易就是孑然一身的。
    无人知他冷暖,无人问候安否。
    同样孤寂的还有顾棉,在那个杀机四伏的年月,不得不装成一个废物的顾棉。
    音调却忽然变了,柔和似春风,轻轻拂过脸庞。
    寂寞如雪的日子里,相伴的至少还有彼此。
    于是脚底下踩着的刀刃,也都绵软起来,好似那些最温柔不过的往昔。
    音符越来越欢快,听不到多少悲意,好像这根本不是决别。
    顾棉,我没有带着悲伤走。
    过往早就释然,我只想为还在枷锁中的人挣一个自由。
    我只愿这世中,再无人能对你产生威胁。
    一想到这些,我走的时候,就会很高兴。
    可……
    欢快的曲调又一点点慢下来,渐渐成了惆怅和难过。
    我不想离开你。
    我不得不离开你。
    高兴不会持续太久,也许合眼前我还是会落泪。
    怎么就……不能让我再多陪陪你
    怎么就……这么快就要结束一生
    从前我只觉这煎熬的一生实在太漫长,恨不得早早结束才好。
    可如今我竟如此不舍。
    我舍不得你,舍不得那些快乐。
飘摇兮,惶惶